開導

在繞著病區緩慢溜達了一圈後，兩個人坐在大廳的休息區躲清靜。

“大哥回覆信息了！”劉守成興奮地站起來，“他說開完會就過去給咱娘做飯！唉，就是不知他晚上願不願意一直留在那裏，睡覺的那個房間又臟又亂，我都好幾天沒功夫去收拾了。”

“這你就甭管了，他自己看著辦就是，畢竟那也是他的親娘！這麽多年才犧牲一個晚上，他已經賺了大便宜了，你咋還感恩戴德的呢？”

一會陰轉晴，一會晴轉陰，看著劉守成那心神不定的樣子，倪虹只得耐著性子開導他：

“你一周就歇星期天一天，每到周末，你二哥就把你調換到你娘身邊，白天晚上連軸轉在那裏看著她。今天這理由，明天那理由，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，但是你卻從來沒在周末找他調過班。

你大哥一不出錢，二不出力，從來不參與父母的值班和做飯。但是你自己真的遇到難處了，卻從來不肯開口讓他來幫忙，寧願讓老婆孩子跟著你吃苦受屈。

你同事像個腦癱患者一樣，每天這問那問十萬個為什麽，讓你在醫院陪床都不得安寧，害得我在手術室外無人收屍，你卻從來不敢回絕他的無理糾纏。

在外人眼裏，你是好說話好辦事好脾氣的老好人一個，你從來不敢拒絕他們提出的任何要求！但是你唯一敢發脾氣，敢尥蹶子，敢不管不問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孩子！

你閨女從上初一到大學畢業，這十年的時間裏，你白天上班，晚上值班，一心撲在你爸爸身上，問過她考試成績，問過她專業志向嗎？老家拆遷的那套樓房白送給你二哥也就罷了，你爸單位的死亡撫恤金應該由三個兒子平分，你卻一分不要全部讓給了你二哥，難道你將來要靠你侄子來養老送終嗎？你閨女從小就沒人看，沒人帶，更沒有人愛，留個學還要勤工儉學去打工，你有考慮過給她攢錢嗎？

劉守成，你也五十多歲的人了，晚上睡不著的時候，你可以好好地想一想。我和你沒有血緣關系，你把我一直當外人也就罷了，但閨女可是你親生的，你關心過她陪伴過她嗎？馬上就要大學畢業工作嫁人了，但願她不要走我的老路，能夠找個能夠一輩子珍惜她的明白人。”

在房間裏人多眼雜的，有些話不好掰碎了揉開了多說。現在大廳休息區就他倆，倪虹逮住機會來了個一吐為快。這事若放在以前年輕的時候，劉守成早就跳著腳起來反駁了，今天竟然能夠平心靜氣地聽她說完。

“你知道像你這種外慫內橫的行為，用心理學術語來描述叫什麽？就叫‘述情障礙’，這是我剛從抖音博主那裏聽來的。這種性格在婚前有很大的迷惑性，只有在長期的親密生活中才能逐漸暴露出來。因為他把在外積攢的所有壞脾氣，回家都用在了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！”

“行行行，我述情障礙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！閨女也是你一個人帶大的，我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，都是你的功勞！”

大概是到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，劉守成對自己信奉的那套“兄弟如手足，妻子如衣服”，有了更多更深的理解吧。因為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師，雖然還不願意相信，但事實就在那裏擺著。

可是這麽多年，又有誰知道，倪虹是怎麽咬著牙，流著淚，一步一步堅持下來的？雖然女兒不受人待見，但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，女孩照樣能擁有精彩的人生！我要把所有的美好都雙手奉上！

在困境中，在絕望時，倪虹總是這樣自己鼓勵自己：太陽每天都是新的，擦幹淚，洗把臉，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！

醫院就像一面照妖鏡，既照出了人情冷暖，也照出了人性善惡。一直到晚飯時分，17床的親友團還在像螞蟻一樣團團忙碌，男人則悠閑地躺在陪護椅上，一聲不吭地刷著手機。

“馬上到吃飯的點了，你們都放心回家去吧，留老馬一人伺候我就行了。”17床無力地再三催趕，可姐妹們還是嘰嘰喳喳地不肯離去，為了誰能晚上留下來而爭吵不休。

倪虹真擔心她們會在病房裏打地鋪，就以身示範勸說道：

“你們誰也別爭了，晚上陪床可不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，你必須力氣大能抱動她才行。我每次想翻個身或者坐起來，我對象一個人抱著上半身都吃力，一不小心就繃得創口疼。這活還是留給男人幹吧，誰讓他是老公呢？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，對吧？”

眾人商量來商量去，最後一致決定，由最小的妹妹留下來，幫姐夫一起照顧。倪虹的耳根終於清靜了下來，一顆心也穩穩地放進了肚子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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